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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月??日-改变

1989年??月??日-改变

诺诺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个问题——我也好,南宫也好,在此前的人生中肯定都已经猜测过了千万遍。

我们在那个炎热的暑假,在童年还没有被那夜的暴雨冲刷走之前,也曾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

南宫觉得她是仙女、精灵,或者没落的公主。总之全都是他那颗为情所困的心加上满脑的费洛蒙所编织出的美好身份。

至于我,我则坚信她是住在森林的魔女、或是吸血鬼的末裔、亦或是炼金术的人造产物,我的猜测完全围绕着自己的中二幻想打转,恐怕连当时的自己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

然而。

我的黑暗幻想,比起南宫的美好渲染,更加可悲地接近了事实。

诺诺她是……实验体。

至少是实验体的其中之一。

当然,并非从未想到过这个可能性。

我在那一夜过后——在我们的童年终结之后。结合那夜在废楼中的见闻,以及从长辈口中所听到的那座山的事迹,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测:诺诺是这栋研究所里,某种研究的产物或研究对象。我相信一直在进行着调查的南宫肯定也产生过同样的猜想。

所以,惊讶并不是最主要的情绪。

不过,根据军人所透露的那些只言片语,再结合这些档案上乍看互相矛盾的日期、年龄,另一层惊讶在急剧增长。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军人所说的也非妄言。那这24个实验体,很可能是属于某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实验项目。

Eternity——永生。

毋庸置疑,这个字眼确实让人心潮澎湃,无比神往。

那是每个生物铭刻在基因中的本能悸动。

但其实——如果有体察到到军人当时的语气。

以及那摞档案纸的详细资料中频繁出现的死亡、溶解、衰竭等字眼。

甚至无须以上信息,只需看一眼这块畸异扭曲的空间。

就能大致猜到那个实验的结果如何,明白这个词——终归只是个美好的幻象。

不过,我们目前最关心的倒还不是这些问题。

我和南宫站在档案架前,已经陷入长久的沉默,用闪烁的视线互相窥探——并且躲避着。

——哪一个是诺诺?

听上去几乎有些荒谬好笑的问题,却在严酷地拷问着我们的内心。

甚至——在动摇某些原以为十分深厚的东西。

“……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相同的个体,小峰?”

许久后,南宫终于鼓起勇气重新开口。

“如果是克隆,那不是90年代以后才出现的技术吗?”

我苦笑着摇头。

“南宫,你看看这栋疯狂的研究所,再想想他们在研究的是什么。就算是克隆……也根本没必要惊讶吧。”

“话是这么说……”

“而且克隆的技术基础其实在60年代就有了,只是碍于伦理问题才一直……另外,我们看到的这些……诺诺,也不一定是克隆。利用体外受精同样可以产生像这样的同卵多胞胎。对了——肯定是这样!你还记得那个军人说过‘78年的新技术’吗?那肯定是指的首例试管婴儿。”

南宫有些怔怔地看着我,我愣了两秒,只好补上一句:“……我读的生物专业。”

他笑着“哦”一声,再次陷入沉默,于是难捱的寂静带着那个难题再一次萦绕过来。

这个难题横挡在了我们面前,成为一座难以逾越的山。

就算南宫想到了什么可以绕过时间逻辑,改变诺诺命运的方法,就算我们安然无虞地穿过这栋研究所,避开那些怪物,成功到达诺诺所在之处。

如果那时候,我们面对的是20多个一模一样的少女呢?

我们该如何得知,在12年后与我们相遇,与我们编织出那短夏日绮梦的少女——我们的那个诺诺,是哪一个?

——还是说,难道是我们在此时的选择……在某种诡异的时空逻辑作用下,“决定”了她们中哪一个会成为我们的诺诺?

这个荒诞而冷酷的可能性让我全身一阵剧颤,但紧接着——不知是被何种跳跃的思维链所引导,我猛然想到一个可能的分辨方法。

“南宫!”

我用力拍拍神色黯然的他,掏出在背包里沉寂了许久的东西。

那个日记本。

没错,索斯帕莱斯。

既然他在那场未知的骚乱后和诺诺成为了废楼中仅存的“钉子户”。

那他很可能也和诺诺有着渊源,亦即是说——他知道我们的诺诺是这群实验体中的哪一个。

南宫逐渐变亮的眼睛显示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把日记本放在加上,和他一起怀揣着希望快速翻阅。

索斯帕莱斯的日记杂乱而潦草,大部分都是些毫无疑义的呓语和术语的堆叠,有时候一整页都没有实际的日记内容,只是写满了日期,再加上一小段似乎是记录研究进展的文字——而且日期上也从不标注年份。我和南宫头晕脑胀地翻阅了不知多久,直看得感觉字都快不像字时,南宫的手猛一抖,挡住我继续翻页的动作。

他指向那行日记。

6月27日 阵雨

我终于等到她了,实验体T019,我的诺诺。

我们差点欢呼起来。

T019,那就是我们的诺诺。

南宫推开日记本,从盒中翻出那摞档案。我拿起日记本,正欲放进背包时,一道极其细微的异样感突然刺了下思维。

像一根不协调的小针。

但我无暇细想,因为南宫已经翻到第19张,我凑近了仔细一看。

啊——原来如此。

是视线。

照片中,我们的正牌诺诺,她的薄唇紧抿,眼睑低垂着,视线根本不敢对着相机,而是如受惊的小动物般跳到了别处。那和我们记忆中那双敏感、羞涩的明眸重合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早点想到呢?我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了对方脸上的羞愧难当。

即使外貌一样,一个人的内里——决定她是她的「性格」与「特质」也是各自不同,且理应被我们辨认出来的。

T019编号的下方印着一个日期:79年9月5日。

那恐怕是生日。

也就是说,我们当时一直以为只有十二三岁,南宫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的诺诺——很可能已经二十多岁了。

我看向南宫,他应该在和我想一样的事情,神情十分复杂,甚至有点好笑。

静默了一会儿后,南宫放下档案,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连忙追上。

“等等,你知道诺诺她在哪?”

南宫转过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小峰,你难道没听见那个守卫说的话吗?他提到了好几次吧,地下——地下啊。”

“……”

没错,那个老陈确实提到了地下。

准确来说,他的原话是“地下的那些东西”。

——带着满脸的恐惧与憎恶。

我走了两步,有些不放心地继续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就算我们找到诺诺,你准备怎么改变这段历史?因为时间上的悖论,我们又不能在此时把她救出去——否则她就无法在废楼遇见小时候的我们,也就……”

“不,不会有悖论的。”南宫胸有成竹地打断我的话,“那是假设过去一成不变时才会有的悖论。”

“咦?”

他一脸的笃定。

“我已经问过香蒲小姐,她也很清楚地告诉我了,在我们穿越的这两个半小时里,所做出的行为,将会直接影响历史,也会彻底改变未来的走向。你看过那个电影吗——蝴蝶……没错,《蝴蝶效应》,里面的男主角就是一次次回到过去,改变了无数次现在!”

他看着前方——他一脸期冀地看向前方。

“我们同样可以做到,小峰。香蒲小姐说了,只要在剩下的时间里,找到诺诺,把她带出这栋建筑。把她送到……比如说……外公家!外公心地很好,肯定会收留她的。这样从现在开始的未来就彻底改变了!她不会和那个疯子一起留在废楼,也不会被他杀掉了!”

“——以及,我们和她在废楼相遇,和她渡过的那个暑假也会彻底消失,对吗?”

我盯着南宫的侧脸。

他满溢着希冀的脸出现了一丝松动。

“然后呢?”我继续追问,“你觉得我们会保留着这一切的记忆,在新的未来和她幸福地团聚?你觉得这种毫无逻辑的剧情会发生吗?”

他停在门口,低头沉默良久。

突然使尽全力挥拳砸向门。

“就算失去这些记忆也无所谓吧!”

“……”

“这些只有苦痛的记忆……就算失去了……”他紧抠着门框,痛苦地低喃,“……又有什么不好?”

“你问我有什么……”

“在那个新的未来,我们是可以和诺诺生活在一起的啊?不是吗?”

“……”

“不,就算不是那样——就算我们无法在一起。”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就算我们的时间只够把她带到镇上、乃至……只能带她到山脚,那样也够了。她可以被别的人家收留,甚至可以逃去别的地方、别的城市,只要她能远离这座山、这栋楼,远离那个无声无息的结局……就够了。”

“就算我们的人生因此……再也没有一丝交集,也——”

“也没关系。”

南宫抬起头,脸上带着重新凝聚的——以及,肯定……早已立下多时的决意。

“南宫……”

那即是我羡慕的东西,他眼中的那份纯度——那即是我无法拥有的东西。

然而,不安和不祥比起羡慕之情更加凝重地萦绕着我,让我忍不住继续追问。

“那个香蒲……她真的对你这么说吗?”

南宫点点头。

“你相信她?你相信那天突然发出叫声,间接害死了诺诺的她?”

南宫慢慢把视线转向我。

“我相信她,小峰。”

“……”

“或者说,我只能相信她。”

“……是吗。”

我们打开门,走出档案室,重新投身黑暗、阴森的走廊。

南宫选择相信香蒲,对于他来说确实没错。

本来,就是她带我们回到过去,给了我们“改变”的机会,南宫选择全盘相信她,既是抓住那根名为“希望”的稻草,即使稻草的那端——根本没有人握着。与其说南宫选择相信她,不如说——他是不愿放弃希望。

但我绝不会相信那只猫。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她。

不仅仅是那一声毁灭我们希望的猫叫。

我记得很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因为那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就在不久前,她才对我大声喊出过那句话。

她说——诺诺绝对不能离开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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